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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汶川重生]硬汉父亲和672名孤儿

2018-05-09 08:20:00来源:央广网

  央广网成都5月9日消息(记者白杰戈 陈锐海)据中国之声《新闻纵横》报道,十年前的5·12汶川地震让一些灾区的孩子成为孤儿。在成都双流,民政部门联合山东日照的企业建起“安康家园”,收养重灾区的672名孤儿。园长胡源忠以父亲的角色照顾孩子们长大成人,离开“家园”走向社会,今天(9日)是他们相约“回家团聚”的日子。系列报道《汶川重生》今天推出:《硬汉父亲和672名孤儿》。

  

  胡源忠站在孩子们的留言墙旁边,墙上有他们小时候和长大后的照片 (央广记者白杰戈 摄)

  “你9号要回来吧?好的好的,到时候见……”胡源忠在等孩子们回家。电话那头几年不见的,是5·12地震后留下的孤儿。胡源忠还记得2008年10月,第一次在北京的临时安置地见到他们:“走廊里看到的,(老师)说给你们四川来的叔叔表演个节目,三个小女孩就:一、二,我想有个爸爸……那词儿一出来,我赶紧出去了,不能再听了……”

  第二年,双流安康家园在成都南郊建成,672个地震孤儿正式住进来,在民政局工作的胡源忠当上园长。他记得一些孩子当年的状态:默默承受,自己偷偷哭,不交流,也不吃东西。

 (央广记者陈锐海 摄)

  不过,除了请专业人士开展心理疏导,胡源忠并没有把初次见面时柔软和酸楚的情绪带进日常管理。他当过兵,给孩子们定下的规矩也像部队,比如双休日出门得写请假条,按时请假,按时销假,如果超假就要接受惩罚,“时间观念必须像部队一样……”

  记者:一方面是军事化的严格管理,一方面是这样一些有特殊经历的孩子。您在管他们或者罚他们的时候会有不忍心吗?

  胡源忠:没有。孩子长大必须得出去,咱爱孩子不能惯孩子。该他们自己扛的自己扛,该他们自己做的自己做。

  孩子们在周边的中小学念书,晚上回来要打扫卫生,集体宿舍收拾得干净整齐。他们把安康家园简称为“家园”,胡源忠的角色是严厉的父亲。他告诉记者:“有一个女孩,当时是被社会上的小年轻儿骗去谈恋爱,说要给她带到新疆去挣大钱。吓死我了,开什么玩笑!”

  他的严肃还曾经“吓跑”过一个“女儿”。他说,连夜开车找到孩子后,孩子给出的理由是,他这个园长没有那么慈祥,不笑的时候“太吓人”、太严肃,“我确实有点哭笑不得。但我确实也反思过,因为我以前是军人出身,带兵的,不凶就‘震’不住,长期养成的,可能脸上肌肉的调节就那么回事。所以后来我在工作中,按以前肯定发火的,就忍一忍,出去抽根烟再进来。可以说,随着孩子们成长,我也在成长,孩子的笑声、笑脸也感染着我。所以现在很多同事都说,我目前的面相比以前要慈祥多了。”

  “早点休息,放点热水烫个脚,会舒服些,你明天还要打篮球……”“家园”里的“慈母”是几十位“安康妈妈”,她们分组照顾孩子们的饮食起居。被气哭过,被逗笑过,有孩子在学校闯了祸要请家长,她们也会像其他的母亲一样“护短”。

  “‘护短时’就会说,你们家孩子不打我们家孩子,我们家孩子会还手吗?我们孩子衣服还扯烂了呢,你让我赔医药费,你先赔我们衣服啊。哈哈哈……”胡源忠说,这两年还有点不适应,好几个月没接到学校的“告状”电话了,都变乖了,“以前每个星期(请家长)多的时候三四次,少的时候平均每周一次。几百个人,一年犯一次错误不过分吧?摊到六百多孩子,每天还两个犯错的呢。每个孩子一年生一次病不过分吧,每天都有两个以上的孩子。你说他病要长一点呢?三五天呢?算一下,想想就……怎么过来的呢?……”

  胡源忠看到了孩子们的成长。2013年4月20日早晨,不到一百公里外的四川芦山发生7.0级强烈地震,孩子们按照应急演练过的方式疏散到楼下。经过短暂的慌乱期,平复以后,孩子们的手机上显示双流机场有一批救灾物资,但是没有人员装卸。看到信息后,孩子们拿着手机去找胡源忠,说“园长,咱们可以去帮忙,你帮我们联系一下,带我们去吧。”他说,“其实我挺感动的,不管怎么说,孩子从一个受助者想到要出一分力去帮助,这个种子已经在心里扎根了,他们拿手机给我看的那一刻,应该是已经发芽了。”

  在那天晚上,一向“粗线条”的胡源忠也有特别的举动:“一般我从来不去女生寝室,4·20地震那天晚上睡觉前,我故意挨个房间走一圈,男孩儿女孩儿的每个房间都转一下。”

  记者:目的是什么?

  胡源忠:目的?我在呢,给他们个主心骨:我跟你们住在一块儿的,有什么事儿跟着我没问题。

(安康家园供图)

  九年来,孩子们陆续长大成人,离开“家园”,有人考上大学、职业学校,有人参军入伍,有人当了老师、警察,有人在打工,做小买卖。胡源忠说,每一个人都是他的“骄傲”。而曾经热闹的安康家园就逐渐冷清,当年的672个孩子,如今还剩下最小的48个。“我跟其他家庭的父母不一样的是,其他家庭的父母,孩子一上大学或者一参军入伍,家里就没人了。我这儿呢,走吧,后面还有一拨呢,走吧,还有一拨。但最后一拨,最小的孩子离开的时候,我也不知道到时候我是松一口气,还是会有不舍。也许要到那一天我才能知道自己应该是个什么心情。”

  胡源忠没有办法逐一叫出六百多个孩子的名字,但是他知道每一拨孩子的不同。最小的孩子当年只有四岁,不清楚“5·12”这个数字的含义。“有一年‘5·12’,我说咱们今天晚上唱唱歌,看看电影。最小的孩子就问:爸爸,‘5·12’是什么节日啊?又可以看电影了。”胡源忠说,“小一些的孩子就以为跟‘6·1’、‘5·1’一样,都有好东西吃。”

  而最难走出来的,是当年十岁左右的孩子,“他们有记忆,也懂事,但又确实太弱小”。

  记者:他们现在的状况?

  胡源忠:就不怎么接受采访,比如这次,联系他们,好多都不愿意接受采访。

  记者:这10年里还有最初看到三个小女孩唱那句歌那样的心酸的时刻吗?

  胡源忠:没有了。

  其实,这是因为他的刻意回避。有一年他带北川的孩子们回北川,孩子站在纪念碑那儿说,“北川,我们回来了”。他说,“我赶紧走,估计最多再过两秒就哭成一片了,赶紧走开吧。”

  记者:您是怕自己也哭出来?为什么不能跟他们一起哭?

  胡源忠:装呗,把自己装得棒棒的,哈哈哈。

  记者:还是要保持一个父亲的那种坚强的形象?

  胡源忠:对。那得装。

  不同年纪的孩子,对这位父亲的称呼也不一样:“大孩子肯定叫叔叔。小的也改了,也不叫爸爸。他看见比他大一点的叫干爹,就全跟他们一块儿叫干爹。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其实是好事,特别像大的孩子,他没有为了讨好你而叫你爸爸,或者叫干爹,那说明孩子更独立,这不是一件好事吗?其实是件好事。”

  不管是作为爸爸、干爹还是叔叔、园长,胡源忠在倒数孩子们回来的日子,想象重逢的场面:“其实也没我什么事儿了,来了以后也跟他们的‘妈妈’亲。我就在旁边看着他们乐呵,看着他们高兴,看着他们哭。不会有拥抱什么的,男人嘛……”

编辑: 赵亚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