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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劳动节特别报道】夫妻井:二十米深的守望

2019-05-01 09:07:00来源:央广网

  央广网郑州5月1日消息(记者肖源 李凡 河南台记者赵勇生)据中国之声《新闻纵横》报道,一桥飞架南北,天堑变通途。在建的河南尧栾西高速公路,东连二广,西接沪陕,建成后,将风景优美、但交通不便的栾川、西峡等山区县市,与大都市高效地勾连起来。这条高速公路贯穿伏牛山腹地,地质条件复杂,为了桥梁稳固,桩基往往深及地下三四十米。但伏牛山区地下的花岗岩硬度极高,不少桩基就在悬崖边上,重型机械上不去,机械冲钻反倒不如人工。

  每一架桥墩的基础需要两眼深及地下二三十米的孔桩。在这些孔桩井口,往往会站着一名女性,井下,则是她的丈夫。两口子搭班组成了一口“夫妻井”。而其中的的缘故是,井上一粒小石子掉下去,就有可能要了井下人的命。重庆人刘超和妻子张良燕,就在从事着这样的工作。

  “有一个卖保险的,打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,问我是干什么行业的,他准备推销一会儿。他一听说我的工作,就说,‘好吧,你忙吧’。”39岁的重庆人刘超,说起一次接听保险推销员电话的经历,笑出了声。他的工作是为高速公路的桥墩子打桩,好让桥梁的基础能扎得深一些。

  一个桥墩两眼井,一眼井,深的三、四十米,浅的也得二十多米。从20米的井下往上看,刘超说,这才真叫“坐井观天”,“就望着一个圆圆的天,什么也瞅不见。”

  外面的天有多大,刘超不在乎。他只知道,今天又下了多少米,他也知道,碗口大的井外,有妻子张良燕在看着,这很是让他心安。刘超说,他们这份工作,必须得两口子搭班才成。没有别的原因,就是高危环境之下需要极度的信任。“两口子放心,至少自己的老公在下面干活,她肯定是很细心的。如果换成别人,不小心掉个石块下来,你就受不了在下面。”

  张良燕说:“反正我们做的工地基本都是夫妻,刚开始好紧张的,感觉压力大,出渣的时候害怕掉石头。”

  有一回,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头,掉进刚刚打了八米深的井下,砸中了刘超的背,他不得不躺了一周。前年在河北施工,遇到了山体滑坡。当时,刘超正在井下干活,张良燕就在井口。

  刘超:山体滑坡时我正在井下装药,剩最后一个眼了。他们就在上面叫,‘赶快起来’。我也不知道咋回事,上面叫,肯定上面就有事儿了。上到还有八九米到井口,来啦!那山就来了。当时还好,我们那个井口给挡住了,下去了几块石头。我一上来,看见她坐在地上哭。吓得,那真的没话说了。

  张良燕:我就整个人都吓晕了,我有几天都不敢开机。

  刘超:一开机她发抖。

  张良燕很少往井下看,她说头晕。而事实上,刘超用钻机打炮眼产生的粉尘,把直径一米六的井口罩得严严实实。

  刘超:靠着这墙边打一圈眼,然后在中间又打一圈。

  记者:打多少个眼?

  刘超:16个。

  记者:打一次眼,得多长时间?

  刘超:两个多小时。飞尘太大,只有靠摸,看不准。

  打炮眼的时候,张良燕坐在井边照看着,这是她难得的休息时间。她说:“我基本就在上面,偶尔下去让他上来休息一下,所以说他累。打钻没有出渣累,这个还轻松一点,出渣累。”

  爆破之后,排风管把硝烟从井下排干净。刘超下井清出石渣。

  刘超:你闻到有味道没有?

  记者:一股油味。

  刘超:不是,它就是炸药的气味,厉害的话能把人熏倒,我们习惯了没事儿。这个渣里面有烟味,一掏出来就有味道。

  记者:烟熏的眼睛有点疼!

  刘超:你肯定今天晚上睡觉都疼。我们长期备着解热止痛散。如果是熏得特别难受的时候,冰冻啤酒也是解这个的。

  刘超清理石渣的工具,是一把用五毫米厚的钢板做成的镐头,钢板与石头碰撞,常常撞出火花。镐头五天就得换。

  井下只能容下一个人干活。井壁上,不时地有地下水渗出。

  “这个腰特别疼,长期弓着腰,一检查就是腰间盘突出。还有腿,受潮的时间太长,早上起来走路都走不稳,这个膝盖感觉它是空的。我就从家里面刷点药,就是风湿药酒,喝了还好一点,它就不疼。”刘超说。

  一桶石渣200斤,一次爆破能出50桶。

  张良燕把装满石渣的钢桶用机器吊上来,装进小推车,倒在10米外的空地上。张良燕操心的是井下的安全,刘超盘算的是怎么能让井上的人少跑两趟。

  刘超:桶一满,她就在上面叫,别装太满,大不了就多拉一桶。

  张良燕:操心啊。

  记者:但我看你装的时候你都挺狠的,装得冒尖。

  刘超:也想早点拉完,让她少跑几趟,在上面也累得不轻,手机现在不是微信上有步数,我估计她一天能走2万来步,就光推个渣来回跑。

  张良燕:出渣的时候是紧张。才下去几米还好,要下去越来越深的话,就感觉压力太大,神经绷得紧紧的。

  张良燕不喜欢这份工作,但她的男人喜欢。

  张良燕:他挺喜欢的,我不喜欢。

  刘超:说实在的,我特别喜欢这份工作,太自由了。假如说今天小两口干两米,心情就是特别爽。

  张良燕:就是那一棵桩干出来了,你干完了就有钱,钱就到手了。

  刘超:就是因为我的喜欢,她哪怕说是再苦再累,晒再久的太阳也得陪着我。多年的夫妻,就没办法。

  张良燕:家里都不让他干,又危险,又有灰尘。

  打炮眼、放炮、清渣,再打眼,放炮……如此循环,井一米一米地往下探,刘超一天一天地往下钻。实在干累了,就和井上的人聊点儿开心的事情,解解乏。“就是她在上面说,我在下面应。聊点高兴的事情,打打气。比如今天挣多少钱,家里面花多少钱,我们还能剩几个钱。或者今年回去给孩子们买点什么。”刘超告诉记者。

  在重庆老家,有他们的父母,还有一双儿女。这些,是刘超两口子使不完的心劲儿。刘超说:“上有老下有小,有个奔头,有个盼头,就得多卖点力气。让老人在家里面享点清福,小孩读书不为钱的事着急,不让他们为钱的事儿而放弃学业。哪怕我苦点累点,肯定得让他们日子比我们好过一点。”

  记者手记

  我是记者肖源。这是一个有关信任与爱的故事。

  去年底,第一次听说“夫妻井”的事情,我很好奇——施工技术高度发达的当下,究竟是什么样的工作,还需要以夫妻之间的信任作保障?上月下旬,我从洛阳城区去往刘超两口子所在的工地,160公里的山区道路,车程3个多小时。见到刘超两口子之前,我设想过“夫妻井”的工作状态,但当刘超从井下爬上来,亲眼看着他们在这种高噪声、高粉尘、高湿度、高强度、高危险的环境中刨生活,我还是吃惊不小。

  这样的井下作业,刘超两口子干了五年。闲聊的时候,刘超说,“‘干活、干活’,拼命地干,就是为了更好地生活。你看,两个孩子学习都不错,去年我们还买了一辆车。”妻子张良燕并不喜欢这份危险又枯燥的活路,但从井口爬下的软乎乎的绳梯那一头,她牵挂的人干得踏实、开心。

  穿行在伏牛山间的高速公路,每一米的平坦,都有“刘超们”腰腿间的疼痛、手掌上的老茧;每一架桥墩下面,都有守候在井口的“张良燕们”的青春和梦想。

编辑: 赵亚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