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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汶川重生]劫后有余生 桃花会满坡

2018-05-11 08:34:00来源:央广网

  编者按:中国之声推出十集人物报道《汶川重生》,将话筒交给十位十年前的亲历者、救援者,以及十年间为汶川默默奉献的普通人。这十张烙印着汶川的过去、现在和未来的面孔将见证汶川如何从归零到新生,讲述曾经的灾难如何变成新跨越的起点,致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援建体制给予汶川的十年涅槃和山河巨变。

  地震发生后,许多志愿者、爱心人士前往灾区,这其中也包括心理咨询师。2008年5月15日,贾佑春和同事进入北川,此后三年,从成都到北川擂鼓镇两百多公里,她每周往返,陪伴、疏导一百多位需要服用精神科药物的受灾群众。2018年春节前,贾佑春又一次回到那里,去看望她牵挂的人。系列报道《汶川重生》”今天推出:《劫后有余生,桃花会满坡》。

  央广网成都5月11日消息(记者周益帆)据中国之声《新闻纵横》报道,七年间,贾佑春一直不敢重回北川。她到过这里两次,但拒绝下车。

  贾佑春在成都有一间心理咨询工作室。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,她和工作室另外两位咨询师关山月、陈心国最先前往受灾严重的地区。那是他们首次真正踏入灾难后悲伤辅导的领域。她说,当他们什么经验都没有的时候,对成人就采用六个字,“倾听、陪伴、服务”,对儿童是“倾听、陪伴、游戏”。

  在华西医院心理卫生中心的支持下,贾佑春驻扎在了北川县擂鼓镇,她见过很多人,后来辅导100多位需要服用药物的受灾群众。

  “在他们面前,我们是最无能、最无奈的咨询师。”她这样形容自己最初的角色,“我也去看他们,但不知道怎么帮助他们。说什么话都是废话。”

  贾佑春的脑海中有长长的一串名单:刘平安、王光荣夫妇、莫小朵、孟校长……

贾佑春和王光荣、王水清夫妇(图片来自贾佑春微博)

  “最早的时候,他们俩都不说话,就看着眼睛在转,才知道是活人……”两个儿子在学校遇难后,刘平安、王光荣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沉默的。后来,王光荣说,她经常梦到两个孩子回来了:大儿子说自己去绵阳躲地震了,小儿子在家里的墙壁上写满了课文。她有一个很大的遗憾:小儿子老是说要吃蒸鸡蛋。他们家里经济很困难,挖到的野山药以及比较好的山珍,自己不吃,要拿到山下去卖。小儿子地震之前就说他要吃蒸鸡蛋糕,王光荣说“这次就算了吧!”,没给他吃,凑够一二十个鸡蛋就拿到山下去卖,走了很远的路,结果地震了。

  贾佑春还牵挂莫小朵。莫小朵是擂鼓中心小学的老师,贾佑春被学校请去做心理辅导。莫小朵是单亲妈妈,女儿被压在北川中学的废墟下,莫小朵好不容易找到她,可是房梁太重了。她抱着女儿的上半身整整9个小时,无能为力,女儿在莫小朵的怀里,由柔软变得僵硬。

  “(莫小朵)瘦得呀,那个时候我们都说就像个干豇豆一样。我就远远的,也不敢靠近她,怕她觉得不尊重她,她有什么事情困难就帮助她一下。慢慢就建立信任关系,我对她的辅导是最多的。”贾佑春说到。

  后来,莫小朵喊贾佑春“姐姐”,2009年,四十多岁的刘平安、王光荣夫妻再生育,贾佑春又有了“干女儿”。“社会给他们的帮助,他们特别感恩,跟我说,‘干脆给你认个干女儿吧!’贾佑春告诉记者,这对咨询专业来说,属于越界,“但我在灾区的时候很多都跨越界限了,就说可以啊,只要你们高兴就好。”

贾佑春与干女儿(图片来自贾佑春微博)

  这些举动,被贾佑春远在国外的督导质问,也让她得到了格外多的信任。代价是,贾佑春自己也病了。“2008年底就开始吃上药了。有段时间好了,撤药撤得比较急,后来复发了,一复发就相当严重,简直就出不了门。有PTSD也有抑郁,做梦还会梦到灾区,像梦魇一样,房子要倒了,他们都在逃跑或者出事情了……大脑里面闪回那些灾难的现场。”

  贾佑春更不想提起的是自己的家庭。当年一起去灾区的关山月,实际上是她的丈夫。关山月的PTSD,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比贾佑春更严重。他们曾经一起治愈别人,自己却被裹挟其中:两个人分开,儿子也在一次争吵中,发泄出心里的不满。

  2011年,项目结束,贾佑春平稳转接之后,再也没有踏上擂鼓镇的土地。“当我特别难过的时候,想起督导跟我说过一句话:‘你记住,每天凌晨12点钟就是新的一天’。”

  这些年间,她的外孙女出生了,儿子也即将参加高考。

  2018年农历春节前后,认识的媒体记者邀请她一起回去看看,她想了又想,最终决定重返擂鼓镇,“忽然有点想念他们。”

贾佑春重返擂鼓镇(图片来自贾佑春微博)

  贾佑春还是有很多担心,一些人的状况不太好,但也看到了安慰,他们辅导过的人,没有一例自杀。莫小朵现在的爱人,性格脾气挺好。

  贾佑春说,莫小朵对学生有发自内心的悲悯,“因为她自己女儿去世了,她就想着怎么减轻他们(学生)的负担,把书教得更好,怎么样跟爱人老了后买个矮一点的房子,爬得动,相扶到老。”

  刘平安、王光荣的女儿很活泼,她的涂鸦布满了墙壁。“在他们身上,我才看了真正对未来和生命的希望。”贾佑春说,“他们家墙上到处画得乱七八糟,说是不捆绑孩子的手脚。我再去重新理解他们的话,他们经历了生死之后,可能最后感觉生命是很虚无、未知的东西,所以让孩子每一天能开开心心就是最好的。”

  贾佑春手机中存着重新见面那些天的声音。她问刘平安和王光荣:“你们还记得当初和儿子告别时说了什么吗?”那是2010年的5月13日,儿子们离世两年之后,夫妻俩终于有勇气去儿子被埋的学校道别:“拿个篮子提着蒸的鸡蛋糕。我陪着他们去的,他们跟小孩说:‘你要吃的鸡蛋糕拿来了,还说‘你有妹妹了’。”

  王光荣摇头,前两年开始,她梦不到儿子回家了,“在梦里面会好一点。一醒了就感觉……伤心。”

  屋子里,炭火噼里啪啦作响,腊肉悬在空中被熏得黑黑的。沉默之后,女儿问爸妈哥哥们的名字,大家笑了出来。

  女儿:我说我这个哥哥叫啥你不跟我说。

  王光荣:我跟你说过,你忘记了。

  ……

  记者:如果让您描述过去十年……

  贾佑春:劫后有余生,桃花会满坡……

  “劫后有余生,桃花会满坡”,这是贾佑春喜欢的话,也是她对擂鼓镇过去和将来,给出的描述与期望。有一句台词是“如果你知道结局,你还有勇气来吗?”,她说,如果有一些保护措施,她可能不至于这么惨烈,但回头去看:一切都是值得的,一切都是新的。

编辑: 赵亚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