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特写:一个人的老醋坊

2018-01-03 16:47:00来源:央广网
 

  央广网固原1月3日消息(记者郭长江 徐升 纪翔)据中国之声《新闻晚高峰》报道,在中国一些边远乡村,至今保留着一些传统手艺。这些老手艺的背后,静静地流淌着一方水土一方人特殊的生活方式和情感寄托。宁夏固原,中国人最熟知的边远贫困地区之一,所辖隆德县至今仍是国家级贫困县,县里的沙塘镇张树村,夹在两座丘陵之间的平川里,却有个远近闻名的老醋坊。

  没有人知道,从酿制到销售,老醋坊只有45岁的农民靳海波一个人在支撑,而一家人四世同堂的生活,却又丝丝缕缕离不开它。隆冬时节,央广记者跟随靳海波的儿子——正在宁夏大学读书的靳树言走进了靳家。

  特写

  “你搅不均匀,它就坏了。”这个人就是我爹,靳海波,今年45岁。打我没出生起,他就在酿醋了。听我爷说,我爹的功课其实很好,但是作为家里最小的儿子,看到我爷的醋坊总得有人继承,于是,放弃了曾经所有的梦想。

  每天早上,我爹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先去上房问候98岁的太奶奶,顺便喝上一罐太奶奶熬制的罐罐茶,开始了一天的生活。

  这天是冬至,一年中的第22个节气,照例也是醋坊酿醋的日子。我爹说,节气里面酿醋可大有学问,冬至酿的醋最好,酸度可口,保存期长达一年。“按照节气来,新鲜的粮食做的东西香;要播种的粮食有活力,没有防腐剂,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。”

  我爹的手艺是从78岁的我爷靳士孝那里传下来的。每次问起家里做醋的渊源,我爷仿佛有万语千言,像似打开了一部古旧的留声机,“解放以前就做醋,一年中过年的时候就做醋,我们分家的时候我记得是8岁,一直到现在。”

  几天后,煮过的粮食加入手工制作的醋曲后成为液体醋曲,液体醋曲开始在缸里发酵,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。小时候,我和妹妹总爱溜进醋坊,开心地看着发酵醋泡忽开忽闭的情景。

  拌醋,就是把液体醋曲从缸里取出来后,和麦麸、杂粮面搅拌后成为醋糟,然后进行堆砌升温,并给它盖上厚厚的“被子”,有利于再次发酵。这可是不能有任何偷奸耍滑行为的力气活。这个时候的醋糟已经开始散发出阵阵的酸味,直冲鼻子,辣眼睛。而我爹却乐在其中。每次拌醋时,总是他一个人在醋坊里忙活。偶尔,娘也来搭把手。

  我爹在醋坊里拌醋似乎是件很开心的事。跑调的秦腔、流行歌曲不断从醋坊里传出来。直到现在,我才明白我爹这样做的真正用意:提神、鼓劲、找乐子。

  刚开始,我爹都是照着我爷口传的、按照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做醋,慢慢地,他开始有了更多自己的想法。“我现在所有的工序,从粮食配方,到曲子改良,到下颗子的改良,到盘醋的改良,所有的东西已经继承了古人的做法,而且全部发扬了。”

  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我爹的鬓角开始有了白发。尽管他早已经掌握了做醋的要领,进行了大量创新,但是,每到最关键的环节。他总是很谦虚的把我爷请来把把关,用爹的话说,这是给我爷的“专利费”。我爷说,“有时候,我还淋醋,前几天我还淋呢,我到明年就不管了,明年我就八十岁了。”

  酿醋离不开水。我家的醋好,水自然也差不了。这要归功于我们家的这口井。如果没有我奶的主意,怕是我家也没有这么好的醋生意。我奶说:“现在水管套上,一下子水就到了。有粮食了以后才做醋。”

  有了水,有了祖传的技艺,才有了醋坊的今天。发酵的醋糟,必须在经过水的过滤之后,才能形成真正意义上的醋。这一环节,叫淋醋。

  别人家做醋,都是淋制一遍,叫单醋,我爷以前也做的也是这种醋;我爹做的醋,就和我爷有所不同,必须淋上三遍,制成双醋。这样的醋口感好、酸味醇厚,更不容易变质。我爹说,“我用水和粮食把醋做成。只有想的这么好,就把它做成这么好,有种古老的醋的味道。”

  经过反复淋制,双醋终于做成。按照惯例,家里人还要用新醋做一顿长面,请大家七嘴八舌验证醋的品质。相当于造醋企业的“质检环节”。不合格的醋必须要重新淋,才能上市。我爹说:“我家吃长面的历史悠久得很,我爷爷还在的时候,醋成了就吃顿搅团,现在生活好了,搅团年轻人有时候不喜欢吃,我们家改成每槽醋成了吃顿长面。说一下我们这槽醋怎么样。确实好,这醋就值这个钱。”

  平时没活的时候,我爹常爱和我爷听秦腔。最爱听《三娘教子》、《三滴血》、《金沙滩》这些古戏。只是到现在,我爹也只会哼几句这几个剧本里的个别唱段。听我爹说,因为卖醋,他还被我爷收拾过呐。“俺老爹对做醋要求严格得很,对做人的要求也严得很,从不让你从里面弄虚作假。不但传承古老的醋,而且把中国古代人做生意的优良传统在我这里流传下来,做人的事情也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传下来了。以前,我年轻的时候卖醋曲。称重的时候,四斤九两,给别人当五斤卖了。我父亲就说,‘这个四斤九两,你为啥卖人家五斤?’我说,‘一两不要紧。’我父亲说,‘一两咋不要紧,你多收人家钱了。’原来我父亲都是把四斤九两当成四斤半收,把几两都抛掉了。所以,我家卖醋不拿秤,保证只多不少,我父亲在这个事情上教我,宁可自己吃点亏,不能让别人吃亏,因为别人拿钱买的,不能少。”

  自打那以后,我家醋坊的醋,分量只多不少。这些年,白给顾客送的醋,少说也有个几千斤了。一年下来,我爹也能酿个三、四万公斤的醋,收入个四、五万块钱。家里的车也换了两茬了。由以前几万元的小客货换成了十多万元稍大些的皮卡车。

  隆德县城里有许多老居民常爱买我家的醋。最让我感到惊奇的是,我爹卖醋从来不吆喝。往往到几个他常去的路口,把客货车一停,就有人来买。现在好了,也有几个专门的销售帮着销。经常会有人专程从二十公里外的县城赶到我到家里买醋。

  买主:装好了吗?

  靳海波:来了啊!让他给你提。

  买主:能行,我自己提,先给我记上账啊。

  买主:买了六十斤,送朋友送亲戚。经常在他家吃,味道比较好,做法比较传统,感觉比市场卖得好,比市场上贵一点,但觉得值。

  我家的醋在村里、镇上、县城都很有名气。由于没有添加任何防腐剂,口感又好,酿出来的醋从来不愁卖。自打我爹有了微信,俺家的醋已经卖到了北京、上海、广东。但是,醋的产量一直还保持在现在这个水平。一是我爹年龄大了开始有点做不动了;二是要想扩大生产规模,是一笔不小的开销,我们也负担不起。其实,最让我爹操心的还不止是这些。“我做的这个醋,不仅是食品文化,还有道德文化和经商文化。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古老的传承,我要把这个传承给能吃苦耐劳的人,能传承这种精神的人,不一定是我儿子。我的娃娃不吃苦,他干不了这个事情,这个事情可能传不到他。”

  对于继承家业这事,作为独子的我,不是没有想过。作为大三的学生,我有我的生活方式。我爹常感叹,这份传承了近百年的技艺到我这一代怕是要失传了。每次听到这话,我真的很矛盾,心里总是沉甸甸的,各种想法一直没有停止过。

编辑: 杨璇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