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布退出平遥电影展,到底是怎么回事:“当时我的表述不太准确”

 

  作为山西人,贾樟柯的故乡情结,不仅浸透在自己的每一部电影作品中,也体现在这些年不遗余力为山西做的一件件事情中。但四个多月前,他在平遥电影展闭幕前夜的一段“突然宣布”,引发过不小的波澜。

  记者:去年在平遥电影展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?

  贾樟柯:平遥电影展……实际上平遥电影展去年是我们团队的第四届,同时也是团队工作了五年。当时我觉得应该由更年轻的团队来进行管理。因为国际惯例也是,一个电影展不会一个团队做很多年的,它是一个每年有高强度创意要求的行业。所以当时我的表述不是太准确,不是说“贾樟柯退出了平遥电影展”,是“贾樟柯团队退出了平遥电影展的管理”,我们在寻找更年轻的团队,让他们来着手做。

  记者:那我可以理解,以后在平遥电影展上我们还是可能会见到你?

  贾樟柯:可能!我们希望每年都是最新鲜的这种“发动机”在驾驭平遥电影展。

  说实话,五年,我们的创意有点需要补充“电”,需要换团队,让另外一种视角,另外一种有能量的、有想法的团队着手。

  记者:因为当时事发突然了……这个决定,是在平遥电影展开始之前就已经做出了,还是在电影展过程当中最后下的决心?

  贾樟柯:一直在思索,我们从第一届就在思索这个问题。说实话,第一届我们的策展团队就分成了AB组。所谓B组,就是我们刻意地在培养本土的策展团队。因为策展是我们电影活动的弱项,过去我们没有“电影策展人”这么一个职业,没有这么一个人才培养。

  我记得第一届的时候我就跟团队讲,说我们这个团队兼具两个任务:一个是策划平遥电影展,第二个为平遥电影展培养年轻的策展人。

  随着第四届的举办,我越来越觉得迫切。因为可能每年来的电影是新鲜的,来宾是新鲜的,但是整个大的影展的结构越来越成熟,成熟就有僵化的趋势。

  我觉得平遥电影展应该是一个充满活力、变化的影展,我们希望有新的视野的团队进入。

  记者:如果有新的团队接手,然后大家发现平遥电影展还是离不开贾樟柯的话,你会返回吗?

  贾樟柯:我尽量不返回吧,因为我就不希望这个影展好像是必须贾樟柯在那儿坐镇才能做,这个不健康。

  我们从第一年筹备我就一直跟同事沟通,我说影展实际上就是一个“公共平台”,我们是搭了一个公共平台,这个平台就是“人来人往”,这才有它的活力、意义。否则的话它就变成个体制了,变成个体制就僵化了,何必那样呢?

贾樟柯和他的团队在第四届平遥电影展的最后留影(受访者供图)

  记者:还有山西电影学院。您第一年上两会的时候我记得曾经提到过关于电影的职业教育问题,山西电影学院是实现那个理想的一个载体吗?

  贾樟柯:说到山西电影学院,要特别感谢我们山西省委省政府。因为当时我提到了电影职业教育……其实有时候人是没有想象力的,我提到了职业教育,我脑海里规划的蓝图都是千万级人口的大城市,我想在北京或者上海办一个。

  然后第二年,我们省委书记在全省的宣传部长会议上说,我们山西要抓教育,特别是要抓艺术教育,为什么?因为山西是文化大省,山西拥有那么多的文化遗产,如果我们能够培养出更多的文化人才,会激活这些资源。其中他就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,在山西建立山西电影学院。

  我听了之后特别振奋,觉得能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。

  因为什么?因为我是个山西人,我知道山西爱电影的人特别多。你像咱们活跃在国内影坛的宁浩导演、曹保平导演,这都是山西人。我们培养了很多导演,也有很多演员、编剧,大家爱艺术。当然之前接受电影教育基本上都是在省外完成的。

  山西有这样的人才储备,有这样的文化资源,如果能够办一个电影学院的话,用经济学的话来说,就是有市场需求嘛!同时我们又有人才储备。

  记者:今年就会招生吗?

  贾樟柯:我们9月就会有第一批学生。校舍已经在盖了,快盖完了,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学校。

  记者:地点就在贾家庄?

  贾樟柯:贾家庄。我们完全是按一个书院式的学校建的,大概能够容纳两千学生,我觉得这个规模很适合艺术教育,不是太多人。两千个学生,然后在一个4A级的景区里面,又背靠着城市跟乡村——离城市很近,离乡村也很近。很安静。旁边也还有其他几所大学,有医学院,有酿造学院……一个很好的学习艺术的环境。

  我们现在正在邀请全国的各路精英加入,省里面也特别支持。省委省政府给了我们特别的人才条件,我们也将会引进十几位国内一线的、一流的电影创作者。

  因为电影教育分为两种,一种是创作型的,一种是研究型的,我们是定位在创作型的。

  记者:比较偏实践的?

  贾樟柯:对。

  谈《在清朝》:“我发现了一个独特的清朝”

  贾樟柯今年的另一件大事,是纪录片《一直游到海水变蓝》获得国内公映许可。他透露,发行准备工作已经完成,正在寻找上半年合适的档期。而他今年最不确定的事,是原定去年清明节开机的《在清朝》,能否再次启动。

  《在清朝》是贾樟柯的首部武侠片,已筹备十余年,数易其稿。去年疫情期间,他完成了最新一版剧本的改写。尽管还不知道他会如何讲述这个1900年到1905年科举制度废除前后发生在故乡山西汾阳的故事,但他说,那一定是一个“独特”的清朝。

  贾樟柯:《在清朝》这么多年,一方面是资料搜集让我发现了一个独特的清朝。

  所谓“独特”,是相对于银幕世界的。

  因为我们大部分对于清朝的理解都是从清宫戏来的,从过去的电影来的。但是清朝有一个特点,特别是晚清,有大量的历史资料,特别是照片(也有少量的影像)丰富至极。它逐渐地颠覆了我们对于那个年代的想象——人的形象面貌、社会景观这方面的想象。

  我常拿辫子来举例。我说如果我没有收集这些资料,我拍的《在清朝》一定是大辫子。但是你看,特别是那些凡夫走卒,在清朝末年的时候辫子都很草率,可能三根长发就已经算是留了辫子了,并不都是我们想象的那种很粗的辫子。

  再一个,进入古代的时空,可以说耗费时间,也可以说特别享受。首先,时间感是由空间带来的,空间的感觉是由人的移动能力带来的。过去只有车马,人类移动的频次很少,一般不出门,有的人可能一生都不离开自己的村庄或自己的城市,出门也是偶尔的几次。

  这样,重新考虑我们的主人公,他们都拥有远行,因为他们是举子,他们要上京赶考,所以他们是那个封闭的不移动年代里面比较少移动的人。还包括游侠,他们的视点、视线和总体上不移动的社会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关联?这些东西特别有趣,越研究越有趣。

  所以我希望能够呈现一个不一样的清朝,但它可能是主观的,也可能更接近当时的真实吧,但它肯定是诗意的。我常举一个例子,今天比如说我们去密云、怀柔的山里面,很简单,一个小时就去了,古代可能一辈子都去不了,太远了。